裴朔

成长中的咕咕型原耽文手,杂食向,墙头多,欢迎在不同圈子相遇鸭

山僧


      “世传山有梵音钟鼓,朝暮可闻,僧侣颂吟。久之,佛理孕之为灵。时问佛法于客,然,无一可答如卷中之所言。遂旅于山间竹径,逢迷途不知所往者,予以其路,引之如梦而历一世。至其终老,长眠于山石。故,鲜有山客过其山,但逢,无一而返。”——《山间异志》

  山青青,水悠悠,巴蜀山,无名庙。

  “师傅你又打我!”小屁孩抱头趿拉着鞋子满院跑,身后是扬起的漫天尘土,一个不小心扑在地上,吸吸鼻子,两手在脸上一抹,小短腿一蹬,耍赖一般地就地一坐,眼角挂着泪珠,惨兮兮地望着房顶悠闲喝酒的男子。

  男子不甚在意,瞥了一眼花猫一样的徒弟,惜字如金地开口:“何成体统。”

  尔后隔空一抓,一根杨柳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,耀武扬威地似乎又要招呼过来。小屁孩一怂,鲤鱼打滚似的从地上跳起来,先拍拍上衣襟再拍拍裤脚,把自己折腾得看上去正经了以后两眼一眯双手合十老老实实认错:“师傅我错了,我昨儿不该偷喝你的酒,我马上下山给您老买酒喝。”

  ——庙有嫌说话费劲的酒鬼师傅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顽劣徒儿。

  自打沈芩记事起,他就一直是师傅的小尾巴,整天“师傅”长“师傅”短地喊来喊去。也曾好奇过“我是怎样来的”这个史诗级难题,被一句“庙门口捡的”堵得心塞了好几天。陆五倒是不觉得哪儿有问题,第二天照样指挥乖徒儿洗衣做饭下山买酒。偶尔兴致来了,也会把沈芩按在藏经阁抄经书。可每本经书都长的让沈芩心头一凉,吵闹着不肯写。最后两厢折合,陆五随便翻了一首诗,再加上道规,让小顽皮抄一百遍,晚上检查——大抵是没有抄完的,沈芩想。因为第二天自己是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的,床头小桌上还放了一碗温度刚刚好的瘦肉粥。沈芩被自家师傅突如而来的关心感动地稀里哗啦的,隔天就跑去竹林削了根小竹笛送给陆五,还系上了自己很宝贝的红色吊穗。

  不过此后陆五绝口不提抄书,估计是断了让自家徒儿安静下来的心思。一时间沈芩上山摘果下水捉鱼,好不快活。

  无名寺藏在巴蜀龙门山脉的一个旮旯,门口有一条一年四季不断流的溪流,也或许是这个原因,偶尔也会有迷路的旅人来借宿。每到此刻,沈芩就缠着旅客要求讲个故事。痴情的女鬼,破落的书生,棒打鸳鸯的父母......尘世的异彩纷呈让沈芩大开眼界。甚至有旅客同师傅饮酒大醉后,憨笑着告诉沈芩:“你们这儿,有妖气呢。”

  妖?沈芩笑笑,权当是醉话。师傅可是很厉害的道士呢,哪儿来的妖?

  

  寒来暑往,秋收冬藏。逃难的人们来到这里,信奉无名寺的香火能保平安。山下开始有了热闹的集市,红尘的气息飘进了不喑尘世的无名寺,香火一年胜过一年。当年的小屁孩收起了顽劣气,穿上了白净的锦缎袍,眉眼初成。

  不知何时起,下山的念头在沈芩的心中深深扎根,无法动摇。当他打定主意兴冲冲地跑去和师傅说的时候,陆五少见地动怒了——也不能说动怒,毕竟陆五凉凉的眼神这么多年就没变过,但沈芩确实感受到了师傅的怒意。

  “道规第十五。”陆五冷冷开口。

  无名寺道规第十五条,若下山,则断绝师徒关系,从此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。

  抄过一百遍道规的沈芩默不吭声。

  只可惜这么多年来,沈芩不学无术惯了,却不知哪根筋抽了风,把陆五的倔脾气一板一眼地学到手了。背着收拾好的行李,沈芩梗着脖子大声道:“不管,我就要下山。”

  陆五死死盯着他,眼底是沈芩看不懂的晦暗不清。半晌,他一挥袖,一道劲风将沈芩打出门,尔后大门紧闭,只有一字传出。

  “滚。”

  再无别音。

  沈芩在门外跪下,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头。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,转身,再不回头地下山了。

  屋内陆五瘫坐在椅子上,摸着腰间系着红色穗子的竹笛无声长笑,眼底晦暗散去,是沈芩在时从未见过的无助与彷徨。

      懵懵懂懂地闯入尘世,一切都令沈芩感到无比好奇。跟着师傅学到的皮毛道术加上他这张少女梦中檀郎的容貌,一时间“白衣道士”美名传遍西南疆域,风头无两。甚至素有“天下一道”的谢家家主在听闻后,也没急着离蜀,专程写函邀请他来本家一叙。

  席间觥筹交错,推杯换盏。当谢家家主问到他师从何方高人时,沈芩微微一愣,遮掩道:“师尊隐于山野,不喜俗世。”谢家家主了然一笑,在他耳边俯身轻道:“可是陆五陆先生?”

  看着惊愕的沈芩,谢家家主心情颇好地拍拍他肩膀:“我和陆先生,可是旧识呢……”他摸着鬓间一道伤痕,冷冷一笑。

五  

  如果往后一切都像记忆中平平安安地,该多好。如果我当年不下山,该多好。如果我真的只是你捡来的......那该多好。沈芩抱着怀中浑身是血的人,双目赤红,喉头干裂,却泣不成声。

  谢家家主站在不远处,拿着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。将佩剑小心翼翼地收入剑鞘后,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芩,冷哼一声,扬长而去。

  “是我应得……”陆五闭着眼,在沈芩怀里喃喃道:“当年你死了,我还是个小妖,初化形没多久,满心想着要你活过来,抢了谢家轮回晷……这一剑,就当是偿债了。

  “你想起了吗……不过没关系,我的命,从一开始,就是你给的……不必自责……

  “你小时候给我削的笛子,我很喜欢,谢谢。”

   陆五絮絮叨叨的破了惜字如金的功,似乎要把过去的一世和着自己的想念一股脑全塞给沈芩。

   可这想念啊,压的沈芩喘不过气来。

  “你不许死。”沈芩红了眼眶,抱着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往无名寺的后山走去。

  陆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指尖冰冰凉凉的。

  沈芩虔诚地俯下身,整理陆五的衣襟,却在胸膛处摸到了一张陆五揣在怀里的纸片。纸片对折叠好,边角处泛黄,还带着主人的温度。

  打开一看,是当年他抄经书的其中一篇,虽然只有一句诗,但题目沈芩却意外的记得很清楚,是唐代元稹的《离思》。

  “取次花丛懒回顾,半缘修道半缘君。”

  ——你守我了一世,那么这次,换我守护你了。

  

     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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